王振，2012年至2023年任上海社科院副院长，期间2016年起兼任信息研究所所长。现任上海社科院长三角与长江经济带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长三角城市经济协调会品牌建设专业委员会主任、长三角零碳智慧乡村联盟常务副理事长、二级研究员、区域经济学博士生导师。担任《长三角区域经济发展》《长江经济带发展》《全球数字经济》三本蓝皮书的主编和长江经济网负责人。长期研究上海及长三角地区的区域经济发展，重点聚焦科技创新、人才发展、乡村振兴及区域一体化体制机制等领域。1998年毕业于日本京都大学农学部农林经济系，获农学博士学位。荣获全国留学回国成就奖、国务院特殊津贴、上海市领军人才等荣誉。第十五、十六届上海市人大代表。担任浙江省、安徽省推动长三角一体化发展专家咨询委员会副主任。
王振以下是访谈实录。
问：长三角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是由中央统一部署，各省市积极对接塑造区域协同发展新模式的实践，按照您的观察，目前长三角一体化建设进展到什么地步？阻力有哪些？
王振：长三角地区是中国经济发展最活跃、开放程度最高、创新能力最强的区域之一。2024年，沪苏浙皖三省一市GDP总量再创新高，达到33.2万亿元，占全国GDP（约134.9万亿元）比重为24.58%，比2023年的24.4%又有所上升。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2018年11月的首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上宣布，长三角一体化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至今已有六年多。其中特别需要强调的是，2018年以来，长三角一体化发展进入到了国家推进的新阶段。六年多来，长三角一体化发展取得了一系列突破性进展，比如强劲活跃的增长极功能不断巩固提升，现代立体交通网络更加发达，生态环境共保联治扎实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持续深入，长三角区域整体实力和综合竞争力稳居全国前列，并在中国稳增长、强创新和参与全球竞争中的作用日益显现。
在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中，京津冀、长三角及成渝等跨省级行政区重大国家战略发展区域，承担了先行探索、引领示范的重要使命。特别是长三角地区，因其一体化高质量发展的国家战略定位，这些年更是在推进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方面积极先行先试、率先突破，努力在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中发挥更加积极的龙头带动作用。
从目前的进展看，长三角地区围绕市场基础制度规则统一、市场设施高标准联通、要素和资源市场一体化、商品和服务市场高水平统一、市场监管公平统一等五大重点领域，深入推进跨区域联动，取得了积极的阶段性成效。比如，着力推进市场准入规则统一，以建设国际一流的营商环境为抓手，在上海的引领下，各地积极对标、接轨，形成了争创国际一流的良好氛围；不断提升现代流通基础设施和市场交易设施的互联互通水平，持续推进多式联运发展，组建各类市场交易机构合作联盟，共推高水平互联互通，2023年5月长三角公共资源交易统一门户一体化服务平台正式开通；持续在质量技术基础、区域商品和服务标准、区域计量技术、消费质量提升等方面推动同步合作、同向发力；积极深化市场监管执法标准规则统一，建立三省一市市场监管执法协作联系常态化机制。
当然，长三角地区推进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还面临诸多瓶颈和困难，其中最大的也是最根本的障碍因素，就是多年来形成的行政区经济发展模式，以及相应形成的地区分割和行政壁垒，导致各地在市场的基础制度、设施联通、市场交易、市场监管等方面，都存在着诸如标准不统一、规则不一致、平台不链接、数据不共享、资质不互认等问题。可以说，推进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是一场深层次的系统性改革，长三角地区必须从体制机制上打破地区分割和行政壁垒，为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提供制度保障，更好促进要素资源跨畅通流动和激发市场主体活力。
问：长三角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中各省市如何处理好协同与竞争的关系？是否已经形成某种较为成熟的模式可供其他区域在推动一体化实践中提供参鉴？
王振：长三角地区推进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必须处理好协同与竞争的关系。这里有两个基本的立足点：一是必须消除不利于要素资源和商品服务畅通流动、公平竞争的瓶颈障碍，这些瓶颈障碍，基本都源之于地方政府的现行管理体制；二是必须通过市场机制来实现要素资源的有效配置，也就是企业间、地方间的竞争，要充分发挥市场机制的激励与调节作用，充分发挥区域比较优势的导向作用。要树立符合时代进步潮流的理念和导向，在当今产业链、创新链、资金链、人才链等都已普遍跨省市布局、跨区域共享的格局下，推进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是企业所需、人才所需、社会所需，地区间的竞争也要适应这样的新趋势新要求。对于当前仍然客观存在的地方保护，特别是用特殊优惠政策、特殊标准规则设置的行政壁垒，要提高政策协同，强化区域政策的一致性和公平性，重点清理影响公平竞争和区域政策整体效应的地方保护政策，以共同利益为出发点，加强政策衔接、寻求政策均衡，建立区域层面的政策协调机制，共享政策创新。
现阶段，京津冀、长三角及成渝三个跨省级行政区的重大国家战略发展区域，正在先行先试，推进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但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还在路上，都还没有形成较为成熟的模式。从各个专业推进的领域看，有一些可供其他地区借鉴的经验，比如长三角公共资源交易一体化平台、长三角国际一流营商环境建设等。我们在研究长三角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问题时，考察了欧盟的一些做法和经验，有所启发，但毕竟国情上有很大的不同，更需要根据长三角地区的实际情况因地制宜。
问：加快基础制度规则统一，是加快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的一项基础性改革工程，长三角地区现阶段应从哪些方面入手加快构建统一的制度规则？
王振：按照二十届三中全会决议关于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改革部署，推动市场基础制度规则统一排在了首位。长三角地区正在从三个方面推进制度性改革。一是加快健全区域统一的市场准入机制。清理对企业跨区域经营、迁移设置的不合理条件，清理涉及地方保护的各类优惠政策，着力破除招标投标、政府采购等领域对外地企业设置的隐性门槛和壁垒。取消企业在资质资格获取、招标投标、政府采购、权益保护等方面存在的差别化待遇。二是加快完善产权保护协作制度。逐步实现各类市场主体按照市场规则和市场价格依法平等使用资源，形成区域统一的产权交易管理制度、交易规则、交易文本、专家评审、服务标准等，为产权经营流转提供有力支持和保障。三是深入推进信用信息规则统一。制定统一的信用信息归集、评价和奖惩标准，健全交易平台与征信机构、金融机构、行业协会商会等组织的信息共享机制，加快构建跨地区、跨交易领域的失信联合惩戒机制，建立健全信用修复机制。
问：建设区域统一的要素市场也是项基础性的系统改革工程，包括了土地、资本、人才、劳动力、产权、数据等要素市场。如何通过改革深化加快推进这项系统工程？
王振：要推进要素市场化改革，其导向，就是要让要素跨区域畅通流动；其抓手，就是要把各地的要素交易市场设施进行高标准联通。要充分发挥市场在要素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同时要推动要素交易市场设施、要素信息交互设施的跨区域标准联通，提高互联互通水平，高标准联通国内国际两种资源、两个市场。
推动各要素交易平台深度链接和数据共享。以各地交易平台开通接口、深度链接为抓手，加快探索数据共享、平台一体实现机制。参照长三角公共资源交易统一门户一体化服务平台做法，在各交易市场设置统一门户的一体化服务平台，如重要商品交易平台、技术交易平台、产权交易平台、数据交易平台、人才市场平台等。
以一体化服务平台建设为抓手，加快推进标准统一、规则一致、平台一体、资质互认、数据共享等基础创新。加快梳理形成要素交易市场的标准、规则统一体系。在统计标准、资质认定标准、信息采集标准、信息入库标准等方面实现统一；在数据处理规则、市场交易规则、交易结果互认规则、违规惩处规则等方面实现统一。在交易市场基础数据跨区域共享方面尽快实现破题。这类数据主要包括市场交易主体的信用数据、经营状况数据、交易供需数据、资质数据等。需要在三个方面加快突破，包括了制度性保障、利益协调机制和数据共享平台建设。
问：围绕推进市场监管公平统一，长三角地区将采取哪些跨区域联合行动？
王振：一是联合发布“免罚清单”和“轻罚清单”,积极探索包容审慎监管，提升区域严格规范公正文明执法水平。二是协同推动新型业态市场监管标准，强化新业态线上线下一体化监管。三是创新联合监管机制，强化统一市场监管执法。加快实现信息互通、执法互联、结果互认，健全跨行政区域网络监管协作机制，建立健全跨地区、跨部门、跨领域的守信联合激励和失信联合惩戒制度。四是推进智慧监管，全面提升市场监管能力,打造标准上下贯通、数据纵横互联、智能深度融合、态势精准感知、区域示范协同的市场监管数字化体系。五是破除地方保护壁垒，联合反垄断。积极推进“四个清除”，即全面清理歧视外资企业和外地企业、实行地方保护的各类优惠政策；清理废除妨碍依法平等进入和退出的规定做法；持续清理招标采购领域违反统一市场建设的规定和做法；进一步清理政务服务领域没有法律法规依据的中介服务事项。
问：长三角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中，上海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未来将扮演何种新角色？
王振：在长三角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中，上海承担着引领示范的重要使命。引领，就是要按照国家关于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和长三角区域一体化高质量发展的大政方略，牵头引领苏浙皖三省，协同推进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包括了建设方案的形成、落实、评估等。示范，就是要按照最高标准最好水平的定位要求，发挥上海改革开放的先行者排头兵优势，在现代市场基础制度建设、高标准市场设施建设及高水平互联互通、商品与服务的智慧监管等方面，先试点探索，形成可推广可复制的经验做法，包括了标准、规则、平台等等，并优先在苏浙皖推广复制。
从未来看，上海除了在各个重要专业领域要继续发挥好引领示范作用，还要在制度建设上发挥引领作用，也就是要积极牵头推进区域协同立法，以制度建设保障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包括了促进要素资源市场交易平台整合的区域协同立法、促进信息互通共享的区域协同立法、促进现代交通网络建设的区域协同立法、促进区域市场监管统一的区域协同立法等。
（注：王英良，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博士，FT中文网“资本与国家”专栏作家，目前正在推动“中国学者百人百访”这一栏目，全球学者对接访谈微信号：porsche910114。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责编邮箱bo.liu@ftchinese.com）